沐一扬和灰衣老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山洞之中,只有柴火爆裂的声音不时响起,断断续续地,显得很是压抑。
良久,沐一扬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福伯,您是要带我去浩然宗吗?”
“不,你一个人去。”一片寂静中,灰衣老人平静道。
“您这是要走吗?去哪?”沐一扬显然十分了解灰衣老人,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去了!”看着沐一扬,灰衣老人淡淡道。
“药王谷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从灰衣老人遮遮掩掩的话语中,沐一扬嗅出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做了什么吗?”似是想起了什么,灰衣老人突然笑着问道。
“我那时神志不清,具体发生什么没有印象了。”见灰衣老人刻意转开话题,沐一扬心头着急,有些不耐烦地答道。
“我记得,而且记得非常清楚。”说着,灰衣老人顿了一下,似在回想,随后又接着说道:“那个时候,你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但你却笑着问我有没有带水,我以为你只是口渴,便蹲下来喂你喝水,谁知下一秒你就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还放出狠话来,威胁着我带你离开,那可是我这辈子败得最惨的一次。”
“有这回事吗?我怎么记不清了。”沐一扬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心虚。
“那个时候我就答应过要带你走,没想到直到今天都没能做到。”灰衣老人脸上带着歉疚之意,有些失落道。
“您不是已经做到了吗?”沐一扬心中不解,开口问道。
“如果天亮之前我没有来的话,你就直接走吧!还有……不要再回药王谷了,那里不适合你。”灰衣老人话说得很慢,似在心中组织着措辞,但不知为何,并没有回答沐一扬的问题。
“为什么?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沐一扬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慌,情绪有些激动,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翻涌上心头。
“我说了,这件事和你无关。”灰衣老人忽然站了起来,语气变得有些强硬。
“和我无关么?这是谁的意思?你的、还是爷爷的?”说罢,沐一扬脸色忽然发白,一口气顺不过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重要吗?”灰衣老人问道。
“很重要!”沐一扬还在咳嗽着,语气中带着倔强。
“我该走了,保重好自己。”灰衣老人轻叹了一声,面露不忍地转过身,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看着灰衣老人走开,沐一扬心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无处着力,很是难受。
“没有关系吗?没想到到头来我终究只是一个局外人!”沐一扬轻声呢喃,眼神更加迷茫。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眼见灰衣老人走到洞口,沐一扬连忙站起身来,开口说道。
“月儿她是不是真的?”似是怕灰衣老人听不见,沐一扬突然扯着嗓子大喊,再次咳嗽了起来。
闻言,灰衣老人身体一僵,却没有停留,也没有回答,而是往前踏了一步,融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有些话,彼此都已知晓,又何苦说出来伤人呢?
“果然,左右不过只是一个替代品……”看着灰衣老人消失的背影,沐一扬颓然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
……
药王谷中,沈知明一行人所在的暗岗处,黑衣人已经离开了,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父亲,这些人也太嚣张了,竟敢当着您的面杀我们的人,未免太不把我们药王谷放在眼里了吧!”沈知明身旁,一名青年人指着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有些愤怒地开口,面容稍显青涩,正是沈知明独子沈星宇。
“有求于人,必受人所缚,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且随他们去吧!”相对于其子,沈知明的反应十分平静。
“可是,父亲,沈三纵然有过,也该由我们自己来责罚,他们贸然出手教训,分明就是在打您的脸,若是置之不理,以后您如何服众?”沈星宇仍是气不过,一脸愤然。
“我说过就这么算了吗?”沈知明突然冷哼了一声,微微皱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莫非父亲心中已早有打算?”说着,沈星宇面露喜色。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欠下的债哪有不还的道理!”沈知明双手负于身后,凝望着乾清洞的方向,眸中精光一闪,带着些许寒意。
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沈知明又接着说道:“小宇,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祖父带回来的那个异姓弟子?好像是叫什么扬,长着许多白发那个。”
“孩儿记得,是那个住在采药场的怪人,叫沐一扬。”沈星宇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父亲,那人有什么问题吗?”
“去,带着他的人头来见我!”沈知明语气平静如故,仿佛说的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似的。
“不知那人是?”沈星宇心中有些疑惑,皱着眉头问道。
“你祖父天性薄凉,对自家人尚且如此,又怎会平白无故对一个外姓子弟青睐有加?这其中的猫腻,当真是用心良苦啊!”说着,沈知明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父亲,您是说他就是大……是那人的孩子!”自知说错话,沈星宇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眼中却带着震惊之色。
“去吧!下手利索点,切莫心慈手软。”说着,沈知明回过头来,摸着沈星宇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这份基业,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中的!”
“是!”沈星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向父亲告辞,独自离去。
转身的瞬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曾熟悉无比的身影,此刻看起来竟是这般陌生,或许、大概是因为越来越像他祖父的缘故吧!
……
山洞之中,沐一扬坐在火堆边上,久久地凝望着手中的承恩令,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灰衣老人的话语,心头忽然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疼痛。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秘密,更何况在他身边有两个从不对他设防的人,而这两个人又都和沈万青有着密切的关系。纵使他始终都无法相信,却依然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往那方面联想。
三年了,他原以为药王谷会是他人生新的起点,而那些黑暗的、负面的、血腥的、恐怖的东西都将会彻底地远离他而去。却不曾想,在药王谷中,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的生活,杀戮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这三年来,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对他下手,但都被他及时发现,通过各种方法给挡了下来。当然,这其中自然也离不开福伯的暗中相助。但是,福伯的每一次出手,引来的却又都是更大的危机。
一开始,他以为这些暗杀源自于沈万青对自己的器重,也曾幻想过自己就是他那个流落在外的嫡系传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只是一个替代品,是沈万青用来遮掩他真正的孙女月儿身份的一个幌子,是一个活脱脱的靶子。
从入谷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卷入了沈万青父子的博弈之中。若非福伯下定决心带自己出走,以他对沈万青父子的了解,今夜谷中若有变故,他定然绝难置身事外。
他突然很想笑,笑自己自以为是,也笑自己自欺欺人,但他却笑不出来,因为眼泪已充满了他的眼眶。
片刻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站了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再看其方向,赫然正是药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