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夜幕缓缓降临。

云溪村东，祠堂里面，几盏长明灯“嘶嘶”地燃烧着，青烟缭绕，笼罩在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祖宗牌位上方，看上去很是肃穆庄严。

香案旁边，常怀远正一脸虔诚地将手中的几根细香插在香炉里面，在其身后，常卫则是十分认真地跪坐在一块蒲团上面，清新俊逸的脸庞上面带着说不出的恭敬之色。

片刻之后，常怀远转过身来，道：“卫儿，你可知道最下面一排的无字灵牌供奉的是什么人？”

常卫道：“孩儿知道，他们都是生前犯过大错的族中长辈，供奉在最显眼的位置是为了警醒后辈子孙，不可重蹈前人覆辙。”

常怀远又道：“那你可知他们所犯的都是些什么罪过？”

常卫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触犯族规的重罪。”

闻言，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常怀远身体微僵，沉默了片刻后，方才低着声音道：“卫儿，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有些事情也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了，这些无字灵牌供奉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罪人，而是受邪神侵蚀的村民。”

常卫身躯一震，瞪大眼睛，道：“邪神！那不是杜撰出来的恶灵吗？怎么会……难道、小时候阿妈告诉我的故事竟然都是真的！”

在云溪村中，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在这片大山的深处，生长着一只邪恶之极的凶灵，非人非兽，神秘至极，外出打猎的村民若是不小心看到他，就会受到邪力侵蚀，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活死人。

每当村中的小孩子调皮偷偷地跑到山里面玩耍的时候，大人们就会讲这个故事来吓唬他们，故而常卫一直以为邪神只是虚构出来的，没成想竟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不由得惊诧不已。

常卫的反应常怀远看在眼里，只见他面上掠过一丝悲伤苦涩之意，语气黯然道：“邪神确实存在，但不在大山之中，而是在我们的血脉里面，我们……其实是邪神的后代！”

常卫心中更为震惊，颤抖着声音说道：“什么！我们竟然是邪神的后代，可是，我们明明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分别。”

常怀远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明明从外表上看，我们和正常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我们体内流淌着的偏偏是这样一种肮脏的血脉，它就像是一座蛰伏多年的火山一样，什么时候爆发了，就会像收割稻草那样轻易抹去我们的存在，将我们变成不人不兽的怪物，最终将屠刀对向我们身边至亲至爱的人。”

失魂落魄地坐到地上，常卫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喉咙干涩道：“爹，孩儿还是不明白，既然是邪神的后代，为什么我们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地生活着？”

常怀远默然片刻，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随后方才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要从邪神的诞生说起，在我们生存的这片大地上，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的生灵死去，它们虽然死了，体内蓄积多年的煞气之力却并未因此而消散，而是长久地飘浮在山林之中，如此日积月累，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股恐怖的能量体，便是山中先民口中的邪神。”

常怀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后来，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缘故，邪神诞生了属于自己的意志，开始有意识地去吸收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煞气之力，变得愈发的强大，直到最终成为这片大山的霸主，号令百兽，自封邪神。”

“但是，世间万物盛极必衰，强大如邪神也要面对一个摆在他面前的赤裸裸的事实，那就是寿元的问题。在刚刚当上兽王不久之后，他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不停地流逝当中。这不得不使他感到惶恐，因为他的力量本就来自于山中百兽，对于百兽而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诱惑，同样能够使它们变得强大起来。于是乎，为了捍卫自己的王座，邪神开始在百兽内部挑起争端，铲除异己，利用内耗消灭了许多强大的兽王，后来终南山脉鲜有强大的魔兽出现就是这个原因。”

停下来看了常卫一眼，常怀远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然而，尽管大部分的兽王都死了，但邪神心中的恐惧之感却是没有丝毫减弱，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真正令他恐惧的并不是百兽对其力量的觊觎，而是生命的终结。他渴望长生，为此他付出了无数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延续他生命的方法，那就是夺舍其他生灵，以寄宿的方式逐渐与宿主融合，直到最终获得身体的掌控权，完成生命的延续，而人类便是最适合夺舍的体质。”

常卫迟疑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道：“所以，我们就是邪神夺舍成功之后，与人类结合而生下来的后代吗？”

常怀远心头一沉，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虽然是邪神后代，但我们的存在其实是一个意外。”

常卫不解道：“意外？”

常怀远微微颔首，道：“我们的先祖虽然不幸地被邪神选中，却并未就此而被夺舍，反而用自己的意志成功地战胜了它，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邪神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与他的血脉相融，出现在他的后代身上，形成了一种不人不兽的怪物。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因为血脉被污染的缘故，觉醒了邪神血脉之人身上的气息便会暴露出来，致使全族之人成为众矢之的，被山中百兽群起而攻之。”

常卫瞳孔猛地一缩，道：“邪神血脉……难不成这就是这段日子以来魔兽频繁入侵的原因？”

常怀远突然面露悲戚之色，道：“不错，在百兽眼中，邪神之力就是世间最为美味的食物。为了防止其余几脉的族人受到山中魔兽的侵扰，也为了彻底断绝邪神之力复苏的可能性，我们的先祖决定大义灭亲，将他这一脉的后人尽数抹杀，我们这一支脉的先人提前洞察到危机，逃到了云溪村，这才有了我们的存在。”

常卫呼吸一滞，难以置信道：“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就痛下杀手，我们的先祖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常怀远目光微抬，看了一眼香案上那一排无字灵牌，黯然道：“这件事情我们的先祖并没有做错，事实证明，邪神并没有彻底死绝，而是一直躲藏在我们的身上，这是一场针对我们全族之人的夺舍，一旦成功，就是我们举族灭亡的时刻。”

常卫身体微微颤抖，道：“邪神都死了这么久了，难不成还能复活？”

常怀远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我们的先人猜测，邪神从一开始就没有死亡，他只是在和我们的先祖对峙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延续生命的方法，这些年之所以躲在我们身上，是为了寻找一个最佳宿主，以人类的形态重生，而非简单意义的夺舍。”

常卫面上露出几分思索之色，片刻之后，方才声音低低道：“照您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每一次出现了觉醒邪神之力的族人，就意味着邪神有复活的可能，若是夺舍失败，那些被选中的人最后又会怎么样？”

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儿子，常怀远惨然一笑，道：“卫儿，如果是你，有一天当你发现身边的族人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并且不断地有强大的魔兽前来入侵村子，你会怎么做？”

常卫忽然有些不敢去看常怀远的眼睛，藏在袖袍里面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紧了起来，如此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微微红着眼说道：“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以大局为重，排除掉一切有可能危及到族人安危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