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馨音起舞之时,便是那广场最后面喧哗着的人群,也不禁停下了说话声。笔@趣@阁wWw。biqUgE。info他们即使看不清那台上人物的样子,起码却能惊奇地大致听得到那美妙的清商乐、看得见在歌声伴奏下、于戏台上如飞仙般翩然起舞的纤纤身影。
短暂的一阵静寂后,便是接踵而来的惊叹,以及大声喊出的喝彩。
这阵喝彩声不知由谁开始喊起,接着便是两人、四人、八人……声音如滚雪球般被联声相传,待得当小半片人群开始齐齐叫好时,这阵不知以多少肺活量喊出的喝彩声已如惊雷般敞亮,又如巨浪般涌至前台,所经之处连那广场旁边的柳树枝叶似乎也在簌簌颤抖。
此起彼伏的声浪,闪电般地点燃起全场的热情,托起今夜气氛的第一个**。
“好啊,好啊,好啊……”坐在最佳观赏位置的前少爷看得整个人都呆掉了,他下意识地摇头晃脑拍着手,张大的嘴巴像掉东西一样间隔着丢出一个又一个口齿不清的字音。他只知道圆睁着双眼瞪紧台上那如风飞舞的少女丰姿,贪婪蠕动着的鼻子似乎闻到那迎风而来的丝丝淡香,飘飘欲仙的思维顿时已不知随风飞升到何处天堂,以至于他此刻都分不清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是自己、旁人还是后面人群的嚷嚷声。仿佛再过一刻,脑袋已经迷失在瑶池仙境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那长在脸上的嘴巴、鼻子、眼睛乃至身上的手手腿腿究竟还是不是自己的器官。
而在旁边的白糖,只是远远见着林馨音的正面便已觉得内心一紧,一副颦眉绷脸的不舒服样子仿佛被台上那俏丽玫瑰的灼眼花刺戳到一般。当台上轻舞飞扬的少女拂起一阵席卷全场的曼妙春风之时,她却觉得仿佛被冰雹砸到一样从脸上一直不爽到心坎里。待得她瞥见钱少爷果不其然已经看傻了的样子,顿时便有一簇旺火在内心深处熊熊燃烧。她气嘟嘟地移过视线,转而偷偷瞄过几眼台上伴奏的柳千里那俊俏的面容,沉着性子倾听过一阵悠扬的歌乐,便带着四分欣赏、六分造作娇滴滴地嗔道:“这首曲子也很好听呢……”
少顷,竟无人回应她的嗲声。好生气恼的白糖扭头一看,见着钱少爷的目光居然仍旧紧盯着台上的少女、一副呆然叫好拍掌的傻瓜样子,她顿时便囧得又气又急,干脆撒泼一样双手拖着钱少爷的衣袖又拉又扯,蹙眉嘟嘴便是一阵长呼,妄图拉回那不知丢失在何处的灵魂:“相公,相公……”
“咦?哦!哦!”做着白日梦的钱少爷,适才的魂魄正在七彩仙女的团团簇簇中流连忘返,忽然被不识趣的白糖硬生生拖回人间,这会难免有些迷糊和混沌。好不容易回过神的他见着白糖的脸色很是不悦,于是便快速地回想了一会,似乎记得她有说过什么话,但此刻他却没有半点印象,就干脆马马虎虎地敷衍道:“刚刚你说什么来着……?哦,哦,是了,没错,这舞跳得确实好……!”说罢,他又赶紧将视线转向戏台,生怕会漏过一时半刻那台上佳人飘舞的风采。
“那里好了……”白糖发现钱少爷根本就连自己的话都没听清,几乎气炸当场。她生过一小阵闷气后,却又像只妖媚委屈的小猫般往这看傻了的呆子身边挤了挤,同时又颇为不服地看向台上少女的舞姿。
恰在此时,在一阵骤然急扬而起的歌乐伴奏下,林馨音的身影也突如暴风骤雨般凌厉挥舞起来。气嘟嘟的白糖看着台上的少女那顷刻变得迅捷如风的剑舞英姿,惊讶之下,却又很不甘心地挑刺说:“快得跟鬼一样,有什么好看嘛……”
“好看,好看。”钱少爷的眼睛依然定在台上的少女身上,连看都不看身边的白糖一眼,也不知他到底是在跟谁说话:“你不懂,这就叫艺术……”
“哼!”白糖彻底生气了,连话都不想说。她当然知道钱少爷欣赏的是那门艺术,但此刻又能如何?她只能将娇躯往钱少爷那没知觉的手臂再靠近些,同时低下螓首开始思量一些主意。
……
少顷,在台上充当伴奏配角的柳千里,迅捷猛烈的指风悄然一变,化作盈盈溪风婉约回转旋推起琵琶上的丝弦。于是,那原先声如裂帛、又似银浆破瓶的铿锵乐风,便也转而变成一袭轻盈的细腻夜风,仿佛为那远征归来的英雄送上一刻沁入心脾的温柔。
这悠扬乐曲中的每一个音律,就像一粒粒微不足道的水珠,在直下三千尺的飞流中前仆后继地无畏撞击着挡路的青石、激扬起人生水花的最重音后,落入沉寂的深潭、随着潺潺的溪水流经岁月和环境的变迁,在醉人的静夜下,以曾经的温情和淡雅轻咛短歌行的第三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当这曲音色纯正、韵味雅致的歌咏涟漪般荡漾于舞台中心那随风旋飞的层层雾霭之时,也正是那阵英姿横溢的劲风缓下脚步之刻。适才为顺利完成那动作迅捷的首节急舞,林馨音甚至动用过两次瞳术。撑过那初始的难关后,便是下一节轻盈且柔软的剑舞,也是她难得的喘息之机。她已听到那曲调变得柔和的乐声,很是惊讶柳千里的伴奏竟能与她的舞势配合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地步。借助于一个盘旋飘舞的动作,她悄悄地瞥过一眼那边角上的柳千里,却正好对上他那流波婉转的双眸中所送出的缕缕笑意。
在这瞬间的对视中,她却似乎感觉到一道绮丽的柔媚情怀。此时,月华若水,飞檐翘角之下,琥珀团光点点生辉;柳荫似雾,石廊围台之上,瑶池仙乐铮铮鸣奏。在那悠悠嘤咛的轻曲雅歌的推波助澜之下,在因飘舞而起的淡芳清香的团簇袅绕之中,因启用过三次瞳术而有点迷乱的她,隐约间竟有一种迷失在芳泽尤嘉、凝香带韵的美轮美奂的幻境之中的错觉。
这错觉让她不自觉地沉醉,暂时忘却先前的身份和烦恼,也让适才如惊鸿般飞掠而起的裙裾琼花随着琴曲的轻吟徐然飘落、直至碎成一片淡淡的月蓝,就像被一阵轻柔的信风摇落静潭的朵朵花瓣。
再过少刻,便是那温柔的信风也停止了脚步。已然站定的她,犹如一滴娇嫩欲睡的夜露,于仙乐飘飘之中缓缓微倾纤腰。她攥剑的右臂向前平伸,直指前方的剑锋却依然锐利和冰冷。同时,她又轻轻地扬举左臂,轻纱薄罗的海天霞长袖透映着她鬓发上银丝花冠的纤巧形影,又随着她手臂的高举而一寸一寸地往下轻滑,在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作响中,缓缓露出那粉雕玉琢般雪中透红的藕臂、以及戴在手腕间那一件熠熠生辉的柳青色玉镯,宛若在春风吹拂下的一枝灼灼桃花,显露着一抹与冷峻的剑锋截然相反的楚楚动人的温柔。
就在这朵出水的夜莲盈盈绽放之时,她那戴在鬓发上的莲花轻冠,片片银丝交编而成的镂空花瓣也仿佛在月光的点缀下晶莹闪透、在轻风的吹拂下摇曳不休,宛若在飘扬属于它自己的夜舞。
腰间缀着璎珞和花结的两束绅带也轻轻地荡漾起来,犹如要将那主带上的相思结所蕴含的万千情愫寄入温柔似水的月光之中,随之淌至远方的某颗心里。
于是,夜更静了,风更轻了。悠悠歌乐荡于长空,轻盈的信风捎来一阵经久不息的轻呼,那是远方的夜风掠过榕江所撩起的轻音吗?还是谁人泛舟夜渡、划楫击波所致的清响?
林馨音突然想起曾经和凌月缘、叶悠悠一齐乘船渡过珠江的画面,那是一个夕阳余辉倾洒的的春日下午,江风吹在脸上还带来阵阵微寒的湿意。那时他还在她身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拨弄着水花,甚至还舔过一口珠江水……他怎么总是这么傻呢?还是只有在她面前才是这样?一瞬间,她有种想笑的冲动。
可是,已经第四夜了,他又在那里呢?尽管此时,随曲而生的一丝淡淡的忧愁迷离了她的双眸,但她的内心深处仍有一阵莫名的乐观和安宁。这是一种微妙的思绪,是心灵感应吗?她也不知道。她已经很努力地走到今天,上天是否会给予她一点心灵上的奖赏呢?
不知为何,林馨音总觉得凌月缘已经来到这里,说不定在那台下的丛丛人群中便有一个是他,或许他一直都在嬉笑着观赏自己那蹩脚的剑舞呢?于是,她也轻笑起来。
这是一抹由心而发的浅笑,宛若三月末春日的最后一道阳光,温馨又轻柔,而非那夏日的灼热或是冬阳的沉寒。在那犹如云中漫步的轻盈声乐抚慰下,她那双柳眉之下的长长睫毛往下轻轻荡过几荡,引得那对乌黑晶亮的眸子渐渐变得柔和,冰冷的目光也融成涓涓细流,承载着未曾展现的柔情蜿蜒流转。
她那一直紧闭的朱唇也起了变化。只是下唇稍稍一沉,便有一影皓洁如雪的贝齿若隐若现,直如鲜嫩的荔枝破开的那一痕教人垂涎欲滴的晶莹。她的嘴角往两边轻轻地拨出数道无形的纹痕,轻快地推起两簇小丘般的笑靥。她的两颊还留有适才急舞过后的微微潮霞,顿时令得娇靥更胜桃花红。在那淡淡的水红色罗衫半袖的衬托下,如花的笑靥绽放得更是娇艳。
一缕信风倏然拂过脸颊,悄悄带走她的一抹微笑和相思,轻轻飘往远方:
“你能见到我吗?小缘?我在这里……”
只是,漫漫长夜也有时,温情的时光更是短暂,壮士行将重披战甲再上征途。她已听到那轻柔的乐曲渐弹渐急,就像飘荡于远方天际的长鸣号角。那是提示她出征的信号,而她的这节软剑轻舞也恰好即将结束。若能顺利完成下一节急速飞旋的激舞,便可收剑结束这初段剑舞。于是,林馨音迅速调整好状态,放下高扬的左臂,让长长的衣袖再度吞没手腕间的玉镯。她一个挪腾旋身过后,平伸的右手持剑一划,便是一道半弧形的凌厉银光。
她的目光再度变得锐利起来,全然没有了适才的柔和。她脸上那轻翘的嘴角和温柔的笑靥尽如天边的月牙儿般遁入层层云影之中,一阵凌空般的飞步过后,裙角再度飘扬,宛若风云再起、雾霭重袭,而她手中那银光流溢的长剑,也即将挥洒今夜最璀璨的瑶光!
……
当林馨音娇躯微屈、扬举玉臂、剑指前方时,剑尖指向的是她的右侧前方,她的目光一直跟随剑尖而动,因此只是将侧面朝向观众,犹抱琵琶半遮面,却反而散发着一种半是神秘半真实的美感。便是如此,这个动作也使得她那曼妙有致的身段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一览无余,尤其是当半透明的衣袖缓缓滑落之时,观戏场上更是传来阵阵此起彼伏的呼叫声。
这阵惊呼越往前面却越是低沉。特别是坐在贵宾区的一众阔佬们,他们身边毕竟还有伉俪或是女伴,终究还得保持一下形象,也不便于把欲望表现得过于明显。只是,几乎每一个男人却都盯着台上的少女那一点点显露的玉臂,就算是妻管严者也要装模作样地偷偷瞄上几眼;顿时,一阵厚重的呼吸声渐渐弥漫于戏台之前。
当滑落的衣袖显露出那只鲜艳的柳青色手镯之时,每个男人的眼睛也跟着都变绿了:好像那其实是一块招惹斗牛欲望的红布。有些目不转睛的人已开始暗咽口水:怎么那半透明的海天霞衣袖滑落得这么慢!可是,可是,这一寸寸透露而出的**却又是如此地刺激和迷人,直让那他们的内心填满着焦虑、不舍、急切……这欲求不满的情绪让他们几乎集体抓狂,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灵上的煎熬和折磨!?
尽管此时尚未有人大张旗鼓地喝彩,却仍有一阵浓重的不明情绪四处蔓延,引得四周的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看来,这注定是一波只能在沉闷中爆发的**。
少顷,当台上的少女露出一缕淡淡的浅笑时,却如春风般袅挠着台下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脏,直是火上加油。于是,贵宾区中吞口水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荟萃在一起听起来,就像安静的冰面下那渐蹿渐汹的暗涌,直如此刻高涨的欲望。
只是,很快的,便也传来一阵阵“哎哟哟……”的吃痛声,或是其他一些沉响。这会儿连那些端端正正坐着的女人们也不满了,各施手段教训起身旁那群发愣发傻的男人们,让她们不断上升的怒火烧尽四处横溢的春情。于是,察觉到失态的男人们赶紧恢复表面上的和谐。
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场面:台上的少女在燃烧着她的灵魂,台下的男人在燃烧着他们的欲望,女人则在燃烧着她们的妒忌。
偏偏就在此时,却有一个人跳上山头拉起大旗大声叫好。
这人就是钱少爷。他一见到林馨音的笑容,先前那已经兴奋得不行的心脏仿佛被再注入一剂更强烈的**。顿时爽得直似上天入地、腾云驾雾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猛地弹身站立起来,喝彩的同时还猛烈却不知所谓地鼓掌。仿佛只有响亮的声音才能表达他现在那如山洪暴发般的亢奋之情。
他死死地来回盯着林馨音的玉臂和笑容,恨不得多生一双眼睛才好。看着那渐渐滑落的衣袖,他直有一种看着鲜嫩的荔枝缓缓去壳的错觉,心里直如旺火猛烧,真想立即就把这枚倾国倾城的绝色荔枝抱回家里私房、撕开薄壳、一口吞掉那定是晶莹透亮的果肉……
只是他此刻却似乎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或许他还以为自己是在**的花魁选秀现场。他就这么突然地站起来使劲鼓掌喝彩,却完全忘记了身边还偎依着那甜腻腻的白糖。
于是,一声惊呼后,骤然失去依靠的可怜白糖,淬不及防地几乎撞到椅子上的扶手。她气恼地抬起头来,却见着钱少爷那全然入魔的白痴样子,再看看台上那勾走她男人魂魄的罪魁祸首,不禁咬牙切齿地低咒道:“狐狸精,真不要脸……”
话音刚落,白糖便听到一阵阵轻笑声。她扭头四望,却见着周边几个女人都在偷偷地笑她,瞥过来的眼神还带着幸灾乐祸的快感和鄙夷的意味,顿时更是恼恨异常,恨不得一把火把整个戏台连同那不要脸地**别人老公的狐狸精烧成一片焦灰。
……
适才那悠扬轻盈的琵琶曲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和着柳千里那慷慨高昂的长歌,飞扬起一尘万马奔腾般的雄壮。每一个音符都咬得如此之紧、如此之密,直让林馨音觉得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更快、更多的音律急袭而来。
一瞬间,宛若那适才还润物无声的绵绵细雨,顷刻便成了犀利无情地扫荡柔花弱草的凄厉暴雨。这阵仿佛冲杀于千军万马中的激扬雄乐,透过她的耳膜、刺入她的神经、闯遍她的血管,燃尽她适才的柔情和矜持,逼得她的每一滴血液都如那高亢的音符般沸腾起来,让她不期然地想要跳得更快、舞得更加淋漓尽致!
于是,挣脱了精神枷锁、再没有任何束缚的她,化作一阵无拘无束的迅风,如腾云驾雾般飞跃而起,于半空中旋身的同时挥过半圈流霓般的剑势。剑尖所至,凝光犹存;直如于暴雨之夜惊破云天的一道闪电,瞬间便斩断了夜空中那急坠的雨丝。
足尖轻点台面之时,竟是稳稳当当。这个在练习中屡次被她省略而过的动作如今竟施展得这么顺利,让此刻的她更是惊喜和振奋。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沸腾得更热,热得仿佛要蒸干一般;也觉得自己的身躯飘渺得更轻,轻得舞步犹如落叶漂移于水面之上。
然而,只是这种程度还不够!她觉得自己还能更快、更热、更轻!那已经急鸣至风驰电掣的琵琶曲仿佛在催促她也尽快舞入极限,于是,她紧咬牙关,让高涨的热情驱散所有的混沌和迷糊,让那笨拙的长剑与自己的身心合而为一,让所有的光芒聚焦到她这舞台上的唯一中心;她踮起脚尖、娇躯往前微倾,两臂平伸,双眸盯紧剑尖,犹如胡旋舞一般急速回旋。
急舞飞旋过几圈后,她却听到那激扬的曲调似乎已开始驻步不前。已经极限了吗?她也觉得自己犹如琵琶丝弦般绷紧到了极限,仿佛再快一分便会崩坏。但她却渴望突破。她已感受到意志的呼唤,那是已卸尽所有胆怯和纠结的灵魂,渴望突破躯体束缚的呼唤。尽管她已觉得力有所不支,却仍是让前所未有的坚强意志汇聚所有的力气,推动着舞步驭风而行。她额头已渗出汗珠,却不惜再启用一次颇耗体力的瞳术!
便在这一霎间,在这静谧的世界里,她仿佛只是一个孤独飞扬的舞者,但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和舒畅。因为在此刻,她只为自己而起舞。即便不是深空那璀璨的瑶光也无妨,若自己只是这无尽的黑暗中一簇弱小的光亮,那么,她渴望能把这点萤火虫般的希望之光保持至永恒。
此刻的她旋舞得有多快?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察觉到那一直很贴身的层层轻裙宛若渐渐飞离而去,让她依稀有仅着长裤起舞的错觉。接着,她便感到圈圈银光流霓如飞烟般环绕在自己的四周,是剑尖掠过空气所留下的凝光痕迹吗?还是笼罩在身上的那丝绢般的温柔月光?她又感到有点点亮晶簌簌飘落、在旋风急流中翩翩起舞,是回风舞荡下的落樱吗?是雪花?还是鬓发上的花钿?
她已有点分不清现实跟幻觉,但她还能清晰地听到那在极限中徘徊着的琵琶曲。她知道只需一个信号,剑舞很快便要收尾。这让她甚至有点不舍,但她也已然无憾。因为就在这片刻之间,她已尽情宣扬过她的热血和意志:这意志被宣告不受世间万物的束缚,包括自己的躯体。
结舞的信号很快便来了。柳千里快得看不清影子的手指急速弹出最后一个音符后便戛然而止,仿佛刚刚那电闪雷鸣、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瞬间却恢复成明镜般的沉寂,余韵袅袅间,他高声吟唱短歌行的第八解: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唱罢,柳千里又朝着林馨音高喊一声:“收剑吧,馨音!”
终于结束了!林馨音的双眸浮现起一丝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但她也知道这初段剑舞的收尾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她必须将所有势若惊鸿、电光火石般的旋风和剑光于一瞬间收归于静谧之中,而她现在的旋舞却快得宛若不受控制的漩涡。
于是,她努力地汇聚将近溃散的精神,在盘转过最后一圈后,便先硬生生地犹如急刹车般停下疾旋的舞步。这个动作被她奇迹般地完成,尽管隐约间有些脚步不稳,但总算稳住了下腰。这种顺利让她不自觉地放松,也使得勉强凝聚起来的精神再度散漫开来,接着她便听到了犹如潮水般涌来的喝彩声。这阵喝彩或许很早前便存在了,只是在她入神起舞之时却并未注意到。如今在这阵响亮的叫好声冲击之下,没有了琵琶曲庇护的她,顿时更加迷乱。
而就在这仅仅只是一秒钟的大意中,那依然残留着盘旋惯性的双臂在回身之时,一直攥紧剑柄的右手忽然一松,宛若有一股蛮力撞开那已有些潮湿的手指,接着便是挣脱了束缚的长剑带着余威往前袭去!
在这最后关头的关键时刻,只因一步不慎,便是全盘崩溃!那脱手而去的龙泉剑,正不偏不倚地朝着那站在戏台之前的一个不断鼓掌叫好的男子飞去……这依然凝聚着雪光的长剑可不是戏班表演用的道具,而是货真价实的兵器,尽管并非一等一的利刃,但借助于此刻那凄厉的剑势,却也足够把前方那傻乎乎地越走越近的呆子当场贯穿!
啊!林馨音顿时大惊失色,脸色倏然惨白一片!
千钧一发!就在这危急关头,却仿佛有一种潜伏良久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促使她的大脑以极快的速度在一片空白中作出正确的指令,顺着光缆一般的神经疾奔至末梢的眼珠,让那对乌黑漆亮的眸子瞬间染上棕色,以快得不可思议的反应即时祭出瞳术:
“心眼·捕息—!”
顿时,那即将飞出戏台之外的龙泉剑宛若悬浮在了半空。林馨音迅速跨出一步,伸出左手抓住那飞扬的剑柄流苏,就像勒住那狂奔怒马的缰绳一般猛地往后一扯,右手再度稳稳地攥紧剑柄。
此时的她却是倒提着剑柄。那原本应该剑尖朝地的收剑姿势便也临时变了样子:她持剑顺势横向挥过半圈银弧后,又纵向划过一个小圆,将风势渐渐减弱的剑锋往身子的右侧后方刺去。
待得她最终收剑敛身之时,长长的剑身正好紧贴在右臂之后,透过那轻薄的衣袖,带来一阵渗入肌肤的冰凉。从剑柄垂下的流苏如未息的余风轻拂着下腰,即便是隔了好几层裤裙,却挠动得她的身子些微颤抖。她这才发现刚刚的动作竟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以至于自己的双腿甚至在微微发软。
她应该庆幸那奇迹般的反应挽救了危局的,但一阵接着一阵的后怕却让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冷得仿佛紧贴着一块寒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在这瞳术的效力尚未褪尽的静寂时空里,她感到那剧烈的心跳沉重得仿佛不断膨胀的巨石,下一刻便要把自己脆弱的身躯彻底压垮。
林馨音几乎只是凭借意志支撑自己站着。当静寂的世界重新填入声响之时,她又听到那戏台之前传来的阵阵喝彩声。这阵声响似乎比先前小了一些,或许是有些眼尖的人惊讶地发现她脱剑的一瞬间吧?但她却神奇地化险为夷,而最终收剑的姿势又是如此地完美。片刻之后,喝彩声和鼓掌声便渐渐热烈和洪亮起来,仿佛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过来的浪涛,刹那间便吞没了她的心跳。
这阵经久不息、震破天穹的声响让她措手不及。她还在为适才的失误而深深懊悔着,以至于不知该如何应付这**迭起的场面。
愣了一会后,她才发现身边似乎多了个人影,扭头一瞥,才惊见柳千里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边,还冲着她作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笑容轻松得仿佛林馨音的剑舞是从头到尾都未出过任何篓子的完美舞蹈。但她回头看着那离自己有好一段距离的笋凳已整个歪倒在墙壁之下、又看看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边的柳千里,再想想那适才短暂得不超过几秒钟的紧张时刻,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若刚才她未来得及抓住那疾飞而去的长剑,那,说不定他也会飞身而出、替她出手挽回败局……
正遐想之间,柳千里的话音又轻轻地飘了过来:“向观众谢礼吧,馨音,表演结束了。”
林馨音回过神来,见到柳千里已环抱着琵琶朝着戏台之前弯腰行礼,便也匆匆倒提着剑柄,双手合拳,对着观众行礼道谢。
终于结束了。这不足半刻钟的剑舞,对她来说,却好像过了一周般漫长。
她依稀又听到飞檐之下的风铃轻歌,那悠扬的小夜曲让她沉醉,使她适才那剧烈的心跳渐渐地平伏,就像暴风雨过后那宁静如初的海平面。
顿时,观戏场上的喝彩声和鼓掌声更加热烈,会聚在一起的嘹亮声响回荡于夜空之中,冲散了阴云,让隐蔽的皎月重新挂上天边。
于是,一柱月光倾洒而下,照耀着台上那神话一般的少女,宛若落幕的灯光。
她应该尽情享受今夜那属于自己的荣誉,然而此刻,她反倒觉得有点慌张。她是只需一抹阳光便能灿烂的小花,但这抹阳光如今又在何方呢?她摆下双手,向着戏台前方放眼四望,看到的却尽是分不清甲乙丙丁的簇簇人群。
那个离戏台最近、正在大力鼓掌、大声叫好、几乎便要手舞脚蹈的傻子倒是蛮显眼的。只是,林馨音一想到自己的飞剑差点把他刺成透心凉,就觉得挺对不住他的,于是便暗地里说了声对不起,便又匆匆地在人群中搜索起凌月缘的身影。
然而这根本就是徒劳。今夜因时间紧迫,来戏台之前并未先去镇外的码头观察,却不知凌月缘是否看到了自己的留言?林馨音觉得应该立即离开这戏台,但眼前人群如潮,又该怎么走呢?
她想起了后台最后方的墙壁上、那扇不起眼的后门。
……
兴奋异常的钱少爷正自个儿捧场捧得起劲,焉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附近溜了一圈。他本来是站在椅子前边的,但看到林馨音急旋而舞之时,那本近接地的长裙渐渐飞离地面、露出她的足尖、掠过她的膝盖、一点点地显露那裹在纹彩长裤中的纤纤玉腿的飞影……他顿时看得心痒难忍,几乎想要让眼珠子飞落在佳人的脚下才好。
他那时亢奋得不行,直想今晚就把这善舞的仙子整个搬回家里,让她夜夜为他尽力歌舞。但现在毕竟是公众场合,他也只能走近戏台几步而已。只是没想到才过了一会,电光火石间,台上的少女便骤然收剑结舞。
“相公,相公……”后面那郁闷的白糖,仿佛在鸡蛋里挑到了骨头,突然间就整个人跳起来喊道:“那女人……刚才那剑差点劈着你呀!”她倒是眼尖地发现了那一瞬间的瑕疵,但此刻她的心情,却似乎是惊喜大大地压过对她相公的担心。
“哦?哦!”钱少爷略微反应了一下,印象中好像还真的有这种事,但那少女不是完美地收剑了么?他想了一会,便恍然大悟地回头对着白糖解释说:“你不懂。听说京师超一流的剑舞者,最后收剑之时,还要将那长剑抛上十几丈的半空,最后却还能用剑鞘稳稳接住飞落而下的剑身呢!这才叫艺术!”
说到这里,钱少爷连自己也信了,便更是佩服至极地卖力鼓掌,对着台上的少女大声叫好:“厉害,厉害!”他拍手拍得如此用力,仿佛不把手掌拍烂便不能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
白糖听得几乎气昏过去。他跟台上那舞剑的女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居然就开始为那狐狸精辩护?气炸了的她扭头便看见旁边的赵员外正一边饮茶一边不屑地笑着摇头,就连那端庄的赵夫人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更勿论另外那些七姑八婆九姨子,甚至连那些低头哈腰的小厮奴婢都有点藏不住笑的样子……
她觉得丢脸至极,又忿恨无比:上一年,她是那舞台上唯一的光芒和焦点,如今她却成了角落里的一颗不会发光的石头!她真想现在就甩身走人,但如此一来岂不是把自己定格成一个落荒而逃的失败者形象了?!但此刻却是如坐针垫……!她真希望现在就来一场倾盆大雨,把全场所有的王八蛋和狐狸精统统淋成落汤鸡……
……
====================
凌月缘匆匆踏入镇内之时,看到街道平整美洁,四周屋宇相啄,重檐挑角下张灯结彩,处处体现着一种与五华镇垃圾场般的镇口截然不同的华丽。但此时镇口附近却是同样的人影寥寥,唯有孤独的点点亮光,如繁星般照耀着夜空。
他本来还在想着要去何处寻访林馨音的踪迹,但旋即就听到自前方传来的阵阵喝彩声。他放眼向前眺望,借助于这街道四周灿烂的灯光,能见到前方那一处广场似的空地团团簇簇汇集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禁嘀咕一声:“怎么好像人都跑到前方去了?”
说话间,他便继续往前快走而去。以前的他见着人群聚集的地方也会八卦地冲过去凑热闹,但此刻的他却是带着迫切且期待的心情循声而行。
“可能是有什么节日吧。”身边的欧阳小零环首四望,见到这附近的宅院门廊悬挂着束束随风轻荡的绣额彩灯、一些民居二楼绣房那雕镂精致的窗棂甚至还交映璀璨地垂着水晶小帘和流苏宝带。此情此景颇像欢庆元夕的杭州月夜,一股微妙的思绪在心中悄悄酝酿过后,她也学着凌月缘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两人走到那人声鼎沸的广场,才惊觉这儿的人真不是一般的多。一进入这沸沸扬扬的人群中,凌月缘便觉得自己仿佛是一颗小石子被投入大海,顷刻便被那惊涛骇浪般的海水所吞没。
他踮起脚尖,目光掠过大大小小的脑袋,随着众人的眼光向前望去,虽然清楚地看到广场最前方那座颇为壮观的戏台,但对于被挤到最外层的他来说,就算使劲睁大眼睛,也只能勉强地看到那戏台之上似有一个女子在挥扬长袖跳舞。那身影远远看去小得跟蚂蚁一样,看都看不清,他身旁却有三三两两聚成一堆的男人在大声叫好。
这有什么好看的?凌月缘这时的感觉,就像是去看演唱会时被挤到边角上的偏远位置一般,更何况他现在也不是专程过来看这东西的,所以他只是瞄过一眼便没了兴趣。他转而望向广场的另一边,便见到那在夜空中略显静寂的码头。那码头边上此刻还停泊着几条大大小小的渡船,船夫们有的坐在船舷边抽着旱烟,有的聚在一起聊天,也有的站在岸边朝着戏台的方向抬头远望,却不知是否望得见什么东西。
“喂,猴子。”欧阳小零见着凌月缘似在发呆,便催促了一声:“快点找人哦。晚了可连渡船都没了。”她说话的时候只是盯着那越来越暗的天色出神,却也没有半分帮凌月缘找人的意思。
不用说,凌月缘也知道浪费不起时间。但他入镇的时候,未有看到那镇口附近有类似盯梢点一般的常驻档口,而这广场上的人却又如此的多,多到光看一眼就觉得头昏脑胀,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他试探着问过外面的几个人,但这会人家的精神似乎都集中在台上那模糊的跳舞身影上,对他的询问也多是东拉西扯、不耐烦的敷衍,让他煞是无奈。
少顷,凌月缘又发觉这附近的人群变得喧哗起来,也没有了适才的喝彩声。他好奇地往台上看去,才发现戏台上跳舞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下去,换上另一个女子上台弹起琵琶曲。但他却听不清究竟是在弹些什么东西,难怪这附近的观众全都三五成群团簇在一起无聊地瞎侃起来。
绝佳时刻!凌月缘抓住时机,厚着脸皮加入几处战团跟着胡扯乱侃试图套取情报。他以前还是女生的时候就挺擅长做这种事,只因略展笑颜便可从脸红红的小男生那儿获取想要的问题答案,而不像林馨音那样非得自己苦苦思索和推论问题的来龙去脉。但这次他却频繁地撞壁,男人们对他的问题都是很干脆地声明不知道,连半句敷衍都不想说。
而当他加入女人们的八卦圈、描述起他想要找的人的大致特征后,这些女人却似乎没听清他的问题。一些年轻的少女看着他那俊俏的面容后或是脸红地低下头,或是呆呆地痴痴看着,另一些胆大的女人则嘻嘻嘿嘿地打趣着这心情迫切的小俊男:
“哟……少年仔,踏歌还没开始,就急着找女人啦?”
“这会满大街的女人都在这里,一个一个地找多麻烦啊,不如就在这里看看呀!”
“对呀对呀!嘿嘿~~你看这儿的姐妹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说不定就有一个是你想要的天仙子哦~~”
“哈哈……”
凌月缘听得瞪目结舌,他不知这些女人是不是集体嗑了春药,言行举止竟能如此开放,顿时便又想起在五华镇时误入丽春院的经历,身子一抖,赶紧溜之大吉。
走开几步,却又有一阵“嘿嘿哈哈”的谑笑声从背后传来,让他觉得有一种被人**和戏弄的怪异情绪,不自然地竟有一丝绯红攀上脸颊。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果然见着欧阳小零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不禁皱眉怨声道:“笑什么……”
“我那里笑了?”欧阳小零理直气壮地装起严肃,忍不住提示起这个似乎手足无措的笨蛋:“这儿人这么多,怎么问嘛,应该去码头那里问问看才对……”
凌月缘顿时哑口无言。其实他刚刚也有了这个想法,只是没说出口而已。他现在所要去的方向也确实就是码头没错,只是突然被欧阳小零这么冷不烦地将了一军,让他很是无奈和气结,好像显得他是个笨蛋似的。
他很想说他早就知道的,但看着对方一副想知道他如何回应的样子,若就这么说出来,岂不是成了打肿脸充胖子?他一急,就干脆掉转方向随便朝着一个人走去,同时又很是不服气地说道:“再问问一人,就去码头……”
眼前这个人一副厚道老书生的模样,看起来应该是个正常的老实人。凌月缘站定后,却也不怀任何希望地问了一句:“这位先生,请问这几天有没有来过一位身着农家装的美少女,嗯,可能骑马,也可能没有……”他顿了顿,又不太甘心地补充说:“哦,她身边可能还有一个,嗯,一个……英俊……的男人。”
这位老书生将凌月缘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双眼最后定在他那写满焦虑的脸庞上,很是淡然地答出两个字:“有啊。”
原来这老书生就是那乱解字谜的王秀才,他此时神怡气爽,似乎仅用半天时间便恢复了精神。只是他此刻打量过凌月缘后,便带着过来人的感悟在心中哀叹道:哎,又是一个摆脱不了红尘的可怜人……问世间,情为何物?
这没有半点征兆的惊喜来得太突然了。惊讶之下的凌月缘,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下一只橙子。哦,难道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无心栽柳柳成荫、佳音尽在灯火阑珊处?!咿呀呀,他已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那被暴风雪**了四天的内心世界忽然迎来了久违的春风和阳光,顷刻便是一朵接着一朵地蹦蹦蹦开满了鲜花!
凌月缘忽然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好到不可思议!嗯,一定是神还没抛弃他,说不定眼前这位十分淡定且看起来相当和蔼可亲又端庄慈祥的老先生就是神的化身!如果他真的是神,那他愿意现在就跪下去给他磕三个响头,烧起三柱大香,再摆上一碗白米饭!还要再要求三个愿望!哦,不对,可是,现在他的内心已经太激动了,激动得一塌糊涂、语无伦次,以至于他的身体都有点忍不住想跳舞。
他下意识地抬起双手,直想现在就抓住眼前那老书生的双肩一阵猛摇,像摇钱罐一样摇出一枚接着一枚的情报!可眼前毕竟是个人啊!所以,总算在差点被挤出大脑的最后一寸理性的压制下,略微冷静下来的他,放下双手,及其急切地连声问道:“哪哪哪,她她她……现在在那里?”
“走了。”王秀才回答得极为淡然和简略,说罢还打开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摇了几下,满脸的怡然自得。他明明看到,凌月缘的脸庞刚才就像黑板一样被迅速擦去满屏的焦虑、重新写满惊喜的。但他仍是悠悠然地报上他所知道的答案。对他来说,说这两个字就像放两个屁一样容易,而且很舒服。
凌月缘听得眼凸。什么无妄之灾、晴天霹雳、雪上加霜、四脚朝天满地乱滚等词汇也不足以形容他这时候的心情。他忽然觉得,刚才的内心世界明明还是阳光普照、春风和煦、小天使满天飞舞歌唱下的百花园,只是片刻功夫,什么阳光春风小天使便通通像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又是汹涌而至的漫天飞雪暴袭而来,适才还绽放得煞是灿烂的鲜花立时一朵朵扑扑扑地枯萎。
这是什么意思?!上一秒给他希望,下一秒就让他绝望?!难道这是神玩弄人的方式吗?凌月缘狠狠地盯着眼前那看起来十分淡定却又面目可憎而且似乎还在偷偷奸笑的老不修,心想如果这厮就是神的化身,那自己铁定把这个混账神捆绑起来、再拿起赤焰鞭把这臭东西抽到嘎嘎乱叫、满地乱爬……
但他终究还是能勉强控制住情绪。现在的他似乎也学会了思考问题,尽管他此时很是气急,但还是学着林馨音的方式细细询问起眼前的知**,希望能搞清楚一些事由的来龙去脉:“对了……这位先生怎么知道她走了的?又是怎么见过她的……能详细说一下吗,谢谢,谢谢……”
“嗯。”王秀才满意地看着眼前那有求于人的少年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便也决定开诚布公地将他所知道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之,本来他可是懒得去讲这么长的一个伤心往事。只是他却不知道,如果他再继续老气横秋地装疯卖傻,那忍耐到极限大爆炸的凌月缘说不定便会把他捆起来倒吊在柳树下刑讯。
凌月缘皱着眉头、沉着性子勉力地听着那王秀才用华丽的辞藻堆砌一个长长的裹脚布故事,隐约间仿佛是在听另一个王**回忆浮云往事。他尽量过滤那些不可思议的情节和不知所云的词汇,最后留在脑海里却仍是诸如“征婚启事”、“千古绝谜”、“缘来是你”、“缘尽人散”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算什么跟什么……?
“哈哈哈!”
这时却有一阵大笑声传来,引得凌月缘突然一愣。他循声看去,却看到大笑的是一群正走过身边的男子。此时台上正在表演的琵琶曲已近尾声,但这群人已无耐性再听下去,而且事实上也听不清,便干脆挤出来找其他乐子。
那其中便有一个是赵牛,他不屑地瞥了王秀才一眼,就干干脆脆地说道:“小子!你要找的那个美少女,前天在镇口的附近墙上贴了张找缘的告示,只可惜今早连纸带人全都不见啦!你来迟一步了!就是这样而已,亏你还能从头到尾听完酸秀才讲故事啊,哈哈!”
王秀才一听,黑着脸挥一挥衣袖便转身走开,同时煞是痛心疾首地念叨着一路不屑:“鲁莽!没文化!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
赵牛那三言两语便让凌月缘顿时震惊万分。他再联想起那老书生所讲的什么用缺少笔画的字体构成的字谜,忽然间,仿佛被打通了思路般枉然大悟。馨音一定是来过这里了,而且还用简体字写过一张寻找他的启示,恐怕却引起了什么搞笑的误会吧?!一定是这样的!
凌月缘的心情顿时像被拨开了重重云雾,可是却见不着明月。他猜到了答案,却笑不起来。为什么她偏偏在今早就离开了?但是,想想也是正常的,毕竟自己第四夜才到这里……
看来自己真的是来迟一步了。如果说他刚才对王秀才的话还带着七分怀疑的话,既然又有另外的人证实林馨音已经离开,那么,现在的他已经有九分相信这个说法。
他突然感到一丝浓厚的惆怅。这股愁绪却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驱散,让他觉得心里变得空荡荡的,仿佛被掏空了什么东西。他忧愁的双眸转而望向皎月倾洒下的江面,依稀见着波光粼粼的微浪此起彼伏,仿佛感受到拂面而去的阵阵清凉。看来,适才那让自己的内心开满鲜花的春风已经掠过榕江而去,那自己也该尽快过江去寻访风迹了。
忽然,后方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喝彩声,比先前的任何声响都要更热烈。这波响亮的声音震得凌月缘那沉寂下来的心颤动了一下,让他下意识地朝着戏台望去。
又是谁上台了?
他的目光艰难地越过前方高低起伏不断的重重人影、穿过迷离朦胧的灯火照耀下的宽广夜空、追随着游丝般的晚风勉强攀至舞台,最后所获取的,仍只是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尽管如此,凌月缘仍能分辨出那是一个装扮讲究的靓丽少女。对于站在人海最外层的他来说,甚至还能惊讶地听到那悠扬动人的琵琶曲,看到那台上的纤纤身影如五色流霓般飞掠于银霜雾霭之间,难怪观众的反应如此热烈和兴奋!
然而,他和她相距太远了,远得看不清她的面容。他也对她太熟悉了,熟悉得反而认不出她。因为他知道她不可能是一个会精心打扮、于万千目光的注视下神情自若地翩翩起舞的人。尽管凌月缘一直都是一个感性的人,尽管他觉得此时正有一股莫名而生的情愫紧扯着内心,然而,他此刻的理性却破天荒地占据着主导,如无形的风语般不断告诫他时间不多、尽早离开。
他艰难地挪开脚步,将目光缓缓移别舞台,就像在困难地割舍一段思念。他也不晓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是转个身都会这么难。便在此刻,又有一阵声音传了过来。
“既然馨音已不在此,那还是赶紧走吧。”欧阳小零注意到赶车翁已驾着空荡荡的牛车行向码头,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她忽然注意到凌月缘似乎有种依依不舍的奇怪思绪,朝着戏台远远瞥过一眼后,便轻笑着揶揄道:“还是说……你想在这里看完台上那段飘柔的剑舞?确实也挺好看的!要不然你在这里过夜得了?”
凌月缘稍稍一愣,却见到这附近的许多男人忽然都停止了喝彩声、纷纷咽着口水紧闭呼吸瞪着台上的女子发呆。他好奇地朝着戏台看去,却正好见到少女那高扬的衣袖缓缓滑落玉臂的一幕。待得他再对视欧阳小零那意味十足的眼神之时,便立即想起在五华镇丽春院所引起的败坏自己声誉的误会,顿时脸色簌簌变白。他可是打死也不想再被贴上说做不一的虚伪**标签了!
而且,他又想起在清远之时,只因自己的一时贪玩而浪费掉将近一天的时间,才会引起后续那么多无法收拾的后遗症,说不定跟馨音的离散就是上天对自己散漫和不负责任的惩罚!此时的他更是懊悔不已。若换作从前的他,若馨音还在他身边,那他此刻一定会奋力挤到前面去好好观赏一番台上的表演,但如今他那里还敢有这个心情和胆子?
这些经历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他决绝地抛开所有如丝絮纷飞的莫名感应,毅然转身,咬着牙沉喊一声:“走!”他做出这个决定只用了几秒时间,这是他一生中最决断的时刻。只是,他此刻却不会知道,这几秒的远距离相聚后,下一次重逢将是何时。
凌月缘转身离开的时候,还瞥到一些男人垂涎欲滴的傻眼样子、听到一些让人脸红的流言蜚语,顿时觉得恶心至极,本就烦闷的内心更加添堵。他不禁暗思道:若这群猪哥佬敢这么明目张胆对着小音指指点点、那他非把这帮家伙倒掉起来抽一顿不可……
他心烦地低着头,匆匆走开几步,忽然怀中却撞进一个软绵绵的娇小身躯,接着便是一阵夜莺般的脆咛传来:
“哎呀……”
啊,撞到人了?凌月缘一呆,赶紧往后跳开一步。他往前一看,却见到一个俏丽的小女孩正摸着额头、颦眉看着自己。
还好只是个小女孩。凌月缘稍微安心了一些。他现在似乎很怕不明不白地惹上非议,便三言两语尽快抚慰道:“对不起啊,小姑娘,我急着赶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罢,他便又匆匆地离开,和欧阳小零一齐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那小女孩正是阿苗。她今晚似乎也是在人群中寻访着谁的影子,冷不丁被凌月缘撞到,倒也看清了他的面容。这哥哥倒是挺英俊的么,而且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额前翘着显眼蝶须的姐姐……阿苗忽然便想起这几天林馨音总在询问的那个少年,以及少年身边可能跟着的一个少女,难道就是这两人?!
“啊!”阿苗顿时惊呼一声,赶紧回头看去,却发觉凌月缘和欧阳小零已不知消失在那处人群中。
“哎呀……”阿苗煞是可惜地叹了一声。不过,她今天也没见到林馨音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否都也离开了新阳镇?或许真的都走了吧……罢了,罢了。阿苗很快便不再去想这件小事,而是继续专心地在各处人群中寻找着某个人。
……
“这是什么?”凌月缘再走过几步,忽然发现洒落在路面上的点点亮晶。
“是花钿吧。”欧阳小零看过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也不知是谁人落下。”
“哦……”凌月缘看着那些正在渐渐丧失光彩的亮片已经蒙上灰尘,小心地跨过它们弱小的身躯,还可惜地叹道:“都脏了,真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欧阳小零很奇怪凌月缘此时怎么会如此地多愁善感:“自古落花谁人捡?花钿也是一样的……快走吧。”
“是么……”凌月缘赶路的同时仍是回头往地上望过一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这些细碎的花钿,是在可怜它们努力地燃尽最后的亮光,却仍无人留意?
今夜最后的一阵春风吹过,却再也掠不起这些曾经在旋风中尽情飞舞飘扬的花钿。随着最后一丝亮光的消逝,曾经的风采都没入了泥土之中。
一阵信风不断地拂过凌月缘的耳畔,捎着越来越远的后方舞台上的少女心音,然而,他却听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