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材高大的张立右手提着一个破旧的藤木箱慢慢离开，身边还跟着一个不及他腰高的阿苗。笔％趣％阁xs.062m.com这两人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说着话，隐隐间似还有轻微的笑声远远地传来，看起来就像一对正在傍晚时分的回家途中交心的父女。
柳千里站在原地，看着这甚为温馨的场景，心中似有颇多的感慨，却尽被堵在那紧闭的牙关之内，良久也没说出半个字。目送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地远去，他的嘴角才翘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而却看不出那是在微笑还是冷笑。
少顷他才转过身，挪开半步，正想招呼那刚刚不知为何一直都没出声的林馨音，却看到她呆呆地站在一块木牌前面，不知看些什么竟看得入神。于是，他便也好奇地凑上前去，细细地看起那钉在木牌上的红纸所写的文字，待得浏览完最后一行字后，却不禁“嘿”地笑出了声。
这声轻笑惊醒了那正做着白日梦的林馨音。她猛地醒过神来，扭头一看，却见到柳千里已不知何时站在离自己很近的身旁，双目盯着那木牌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顿时大囧的她赶紧先跳开一步，与柳千里拉开一段距离，牵过小黄的马缰绳后便往那镇外码头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故作镇定地自言自语：“对了，得先去码头那边问问，嗯，先去问问，问问，问问……”
她一连念了十个“问”字，却独独忘了问柳千里要不要跟她一起去？
但柳千里却也不介意。他牵过自己的马后便跟上林馨音仓促的脚步，一边走一边笑吟吟地说：“真是有趣。这儿的天灵祭竟还有这种节目，倒也挺像那长安八月初的秀女采选……不过这灵女的奖赏也着实丰厚，竟有二十金之多……看来这小镇也是富庶得很哪。”
“秀女？嗯……千里是长安人么？那边也有天灵祭这样的节日和活动吗？”林馨音开始岔开话题。她不晓得秀女采选是在作甚，以为或许是跟这儿的那个啥选灵女一样，都是变相的古代选秀而已，便也不再详问。与之相比，她更关心的是柳千里的身份和来历。
“嗯，我是在长安长大的。不过，那边并没有天灵祭这个节日。相反在三月初三倒是有一个上巳节，在那一日，民间会有一些消灾、除害和驱魔的活动，但这节日在近年内却有式微的趋势，并不似这边的天灵祭这么热闹。”
说到这里，柳千里灵光一动，似是突然察觉到两个节日之间的共性，于是便对着林馨音笑侃起他的发现：“说起来也真有趣。其实在关中一带，也有洪荒时代群魔作乱的古老传说，但却没有像南方一样的圣灵救世传说。所以啊，会不会就在那几千几万年前，把北方践踏成一片焦土的妖魔鬼怪们，杀到南方后却被那圣灵尽数消灭呢？所以南方才有天灵祭，而没有神仙眷顾的可怜北方便诞生了自助驱魔的上巳节，呵呵！”
“可能是吧？嗯……对了，千里。那长安城大么，离这里远吗？你从长安到这里来，会不会很久？”林馨音显然对柳千里的联想不感兴趣。知晓柳千里果然是长安人后，她便更是好奇了。照理说长安离这儿应该挺远的吧？那他千里迢迢来这里干吗？
“呵，长安是当朝京师，自是天下第一大城。不过长安离这里确实也挺远的，自我出城至今，似也快两个月了。”柳千里掐指一算：呼，时间过得真快……
“这么久！”这路程的耗时颇出乎林馨音的意料之外。
“那也是因为我并不急着赶路。这一路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开阔眼界，长长见识，顺便看看各地的风俗民情。呵呵，或许说是游山玩水要更为恰切些……”柳千里倒是挺会享受生活，自行说出南下的缘由后，便又反问起林馨音：“馨音又是那里人呢？”
“呃。”林馨音一时被问住。但她随即想起自己和月缘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去过的第一个城镇，便顺手拈来当作挡箭牌：“我是马水人……嗯，很偏远的一个小地方，骑马去春城也要八个时辰，想必你也不认识的。”
说到这里，她又笑着自嘲道：“所以我就是一个刚出远门见识没几天的乡下人，很多东西都还不懂哩。”
“呵，彼此彼此。人在外地，我也是一个对许多方面都不识的傻小子。”林馨音的解释让柳千里觉得既合理又疑惑。于是，他便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位清汤挂面农家装、不知长安在何方、却也不懂采桑与养蚕，而又骑马如踏平地、且似还带有锐利短剑的奇异乡下妹。
走过一段路后，林馨音察觉柳千里总是在笑而不语地看着她，就像在五华镇李友记的当时一样，顿时很不自在地扭过头，翘起眉尖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哦。”柳千里仍是带着一脸笑容迎向林馨音的双眸：“馨音适才看那木牌看了好久，不知是不是对那个所谓的竞选灵女感兴趣呢？”
“不是……而且我也不知那个活动究竟是干什么的。”林馨音摇了摇头，继续赶路。她确实对那种选秀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只是那个二十金的奖赏，但她也隐隐猜到，若要获得那奖赏，只怕是要做些她极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而那恰恰是现在的她所抗拒的。
“那明显就是民间的选秀罢了。我这一路南下，也看过有些城镇会在一些日子举行些歌舞、咏唱、说书之类的竞赛，优胜者便可获得相应的荣誉和奖赏。估计这儿的选灵女也是差不多的性质。”
柳千里却不知晓林馨音心中所忌，反而细细解释起来，接着又带着好玩的意味劝说道：“其实本朝也挺鼓励这类民间的艺术比赛。馨音自身条件也不俗，又难得在此遇见这每年一度的天灵祭，何不登台与群芳争艳，折桂冠而归之，既可获取奖赏，更可平添一份难得的人生经历及回忆，岂不妙哉……”
林馨音却是觉得一点也不妙。她既不识跳舞也不擅长歌唱，更不像苏若云那样能以凝霜吹奏天籁之音，自身能有什么获胜的条件呢？难道仅凭那不俗的脸蛋随便在台上走一圈便能摘冠吗？她不相信，也不愿意。
更何况，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于是，她便淡淡地婉拒说：“那是三月三十才举行的节目……但我却还要去寻访我朋友的行踪，只怕时间根本来不及的。”
“呵，那若果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呢？”柳千里问。
“那我就出发去月浦找吧……”林馨音叹了一口气。她已料到就算去港口询问，只怕也是失望而回。她已经有点累了，感觉好像自己追赶的只是一个永远也触摸不到实体的月影。
“若那人也不在月浦呢？”柳千里仿佛在步步紧逼一般。
“那就直接去福州。”林馨音咬咬牙，坚定地说。那是失散之前所听到的唯一会合地点，她相信不管是自己或是凌月缘先到福州，应该都会在那里等待对方。
“馨音。”柳千里叫住那闷着头走路的林馨音，看着仿佛要一意孤行往东行至尽头的她，慢慢地提醒说：“为什么你认为那人一定是走在你前头呢？”
“……！”林馨音停住了脚步。她早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被别人说出来感觉却大不一样。她顿时觉得思维全打了结，一时不知该如何行事，片刻之后才呆呆地回了一句：“那，我是该往回走去找他才对么……？”
“不。难道你晓得他是在五华镇？还是在路上？即便是在镇上，又是在那处角落？若是在路上，又是在那处不知名的山脚边或是那条隐蔽的小路上？”柳千里一点点地打碎林馨音的猜想，仿佛在催眠一个心灵逐渐迷茫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假如他已在你前头，除非他会停在一个地方等你，否则你很难找到他；若他在你后头，那你茫然往前奔跑，却只会拉远你和他的距离。”
“那我该怎办……”林馨音开始感到茫然：“或许我该直接去福州，他一定会在那里等我，要不然我便等他。”
“按我说，你还是可以先留在这里几天再说。若你已经落后了，那落后一天跟数天都是一样的，反正他都会在福州等你。若你已经提前了，那就更应该留在这里等他，是不是？”柳千里继续分析说。
“如果他先走了，那我还停留在这里干嘛……”林馨音回了一句。但是，虽然她也想过，直接去福州等待凌月缘应该是最合理的，毕竟那里还有小芯和小逸在，或许还可请这两人帮帮忙……可是，她却没有足够的路费啊。时间又紧迫，就算她想打工挣钱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难道要一路乞讨过去？
“所以，我们便要先确认这个问题啊。这里再往前行必定要过江，那便先去问问那些撑渡船的船夫吧。”柳千里说了这么一大堆，最后却仍还是要先去码头寻访。虽然他认为即便去了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却需要一个现实的答案来打破林馨音的幻想。
“嗯。”这是林馨音仅存的一点希望，尽管她已基本猜到即将到来的结果。
……
结果便是那果不其然的失望。
此时天已黑了，尚在撑渡船的船夫寥寥可数。林馨音仔细询问过岸边的几个人，但没有人见过她所描述的凌月缘。
其中便有一个叫孙哥的船夫，正坐在那靠近岸边的渡船船板上，看着那林馨音那一脸失望的样子，忍不住便劝慰说：“妹子！也别这么失望嘛。咱们这儿撑船的人也不少，只是这会有不少人回家去罢了。而且这几天白天过江来往的人也不少，说不定你要找的人被不知谁载过去对岸也不定哪。如何？要不要过江去？这可是最后一班渡船了！”
“嗯，谢谢，不用了……”林馨音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她已经没有力气过江，也没有力气再思考。她现在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低着头，拖着疲倦的身子默默地走路，步伐却在无意识地迈向新阳镇内的方向。
这时，柳千里的声音又飘了过来：“馨音，我觉得，你应该先冷静下来才对。”
“冷静？”林馨音回过神来，却又觉得柳千里的话奇怪得很：难道自己还不够冷静么？
“嗯。你太急躁了。你好像总固执地认为要找的人已跑在你前头，所以从昨天开始，你的行为和心态一直都很急促。”柳千里一针见血地剖析林馨音的心理：“也正因此，才会在五华镇被那个懒汉所骗，未经深究便匆匆赶到了这里。所以，你现在需要冷静一下。”
“啊？！是么……”林馨音细心一想，在五华镇的时候，那个懒汉确实是跟自己说有四人骑马离开镇子的，跟如今自己在新阳镇的所见所闻根本不一致。难道自己真的是太急躁了，以至于被骗了都没及时察觉？
“正是如此。所以，你需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好好理顺下想法和打算。”柳千里接着便笑眯眯地推销起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今天已是三月二十七，离那三月三十的天灵祭也才三天不到的时间。这三天正适合你一边在此镇子歇息，一边等待你要找的人来至此地；若趁这段时间准备得当的话，连那天灵祭的灵女头衔及奖赏也一并拿下的话，那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林馨音也不想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来回折腾。她确实也累了，能有一个安定的地方好好歇脚几天自是再好不过，若能再拿着那二十金的奖赏，那就更是一劳永逸地解决经济问题……
这一刻她真有点动心了。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难道任凭它白白流失么？尽管她的内心仍有些抗拒，但终究躲不过命运的压迫。只是她仍有些表面上的担忧：“但是，不知道这个活动是否允许外地人参加的，而且我不知道那究竟是要比赛些什么，也不知道需要什么条件才能获胜……”
“呵。能出得起二十金重赏的人，我想不会在意是谁来参赛。若是那仙女下凡，恐怕他们会更兴奋。”柳千里胸有成竹地翘起嘴角，弯出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深笑，接着便又摇头晃脑地分析起来：“至于条件呢？条件就是一二三嘛！一貌二艺三妆扮，不管是选灵女也罢，秀女也好，花魁也纵然，名称再怎么变幻，本质都是一个样的……”
“呃。”林馨音暗暗一衡量，古代琴棋书画她皆一窍不通……虽然她还记得以前上钢琴课的时候老师所教过的一段简单的乐谱，可这年代钢琴还没出世呢？话说她也不精歌舞，如今搜尽脑海，想来想去也只记得那第八套广播体操，却不知表演那套东西有没有人看？可是呀，若没那熟悉的配乐，只怕自己连整套体操都还做不全呢！
最后，愁眉苦脸的林馨音，很是郁闷而又不甘地说：“可是……我，不会什么才艺……所以，还是算了……太不现实。”
“现实？现实是用来创造的。”柳千里倒是挺乐观，进而又神神秘秘地说：“我想……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合作一下……”
“……？合作？合作什么？”林馨音骤然警惕起来，不自觉地拉开跟柳千里的距离。
“咳。”柳千里清清嗓子，收起惹人误会的神秘腔调，摆出一副尴尬的笑容：“不瞒你说，其实我一路南下至今也是花费不少，如今囊中羞涩，只怕日后连回去的路费都也不足，那便麻烦大了。所以我对那二十金的重赏也颇为动心……只可惜我这男子身份却无法参赛，所以便只好厚着脸皮请馨音帮帮忙了。至于才艺方面的问题嘛，其实我也算是一个半桶水的乐舞师，或许可以给一些指导。若馨音到时成功摘冠之时，便分给我一点回家的路费，如何？”
林馨音狐疑地看着柳千里的表情，却见对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她仍奇怪这个可以随便拿银币当飞镖乱射的衣着华贵的男子竟然也会缺钱。他是否真的也跟自己一样到了快水穷山尽的地步？他口上说是让自己帮忙，会不会实际上却是在变相帮助自己？还是说，恰恰就是因为他乱拿钱币当暗器挥霍惯了，才导致自己变成了穷光蛋……？
她一时还真难判断柳千里的想法。不过听着他虽自称是乐舞师，却不知其深浅如何？而且，才三天时间而已，难道够他用于教会自己学识什么乐舞么……？
而且，林馨音还有最后一层忧虑。她很想说恐怕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在注意她和凌月缘，因而不便登台表演。但她想了想，还是找了一个借口说：“我平素也没那种登台与人比赛的经验，总觉得太过招摇了些……而且，才三天时间，恐怕我也很难学会什么才艺啊。”
“原来馨音是不喜欢抛头露面么？”柳千里果然误会了，很是理解地点点头后，看着林馨音那不施粉黛的面容，便又笑着继续劝服道：“不过啊，若馨音登台表演，那你所要找的人不是更能一目了然地找到你么？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有不为自己所知的另一面的，我也颇识一些妆扮技巧，或许可帮馨音好好打扮一番……登台之时，馨音尽可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看待，那反而更有趣呢。”
“哈？打扮？那到时连我的朋友都认不出我来，那可怎办……？”林馨音突然觉得改变自己形象或许也是可行……只是听着“打扮”这词，总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与之相比，她可能更愿意豁出去原样上台，反正飘云居的人应该都认为她和凌月缘已给烧死在七目嶂了吧？那起码这几天，总该是安全的吧？
“若你的朋友非常熟悉你，自当会认出来……我也不可能空手真把你变成另一个人的。”柳千里笑着摊开双手，仿佛在暗示如果有什么宝物他便能把林馨音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接着他又说：“不过，三天时间确实不够，这要看你的基础如何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学会够表演半刻的歌舞便也够了，只要在另外方面下功夫，也是有夺冠的希望嘛……”
虽然柳千里没明说是那个方面，林馨音也基本猜出是什么。若硬要选择，她自是愿意靠自己的实力而非容貌来夺冠，于是便回应道：“那，那就在三天内先学学看吧……我会努力的，至于打扮的事，到时再看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像在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为了钱，拼了！
没办法，生活所迫，时间紧张……既然总有人愿意为钱卖命、卖身、卖一切能卖的东西和人……那现在自己如此窘迫，又有什么好选择的？就当是卖萌吧……囧。
想到这里，林馨音还下意识地担心起凌月缘：钱袋一向都是放在她身上，却不知小缘如今过得如何？恐怕也是困苦不堪吧……
顿时，她更是迫切地想和他重逢，为他分忧，尽管她自己也是忧虑缠身。
只是她却不知道，凌月缘已经在五华镇抢到了足够的经费……
“好。”柳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为了说服林馨音，他都不知耗费了多少口舌，说到连他都几乎忘了初衷是什么？到最后好像只是为了说服而说服……于是，这会的他，微笑的面容之上，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一点点的报复之意：“那么，因为只有三天时间，我会比较严厉的。”
“嗯。”林馨音大无畏地点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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